“我从未想过你会去工地打工。”前天，与母亲通完电话，这句话总萦绕在耳边，一道莫名情绪涌上心头，甚至在写下后我仍在揣摩她说话时的心思，要是当时“开视频”便好了。
母亲是个天生要强的人，学历高、见识广，从小便给我包办一切，我有个看似无忧无虑的童年。三岁学拿笔、七岁学作文、十岁学做饭、十五岁学会独立等等，总让我在压抑的同时又感到安稳。有段时间同她吵闹，我执词：“你不是我妈，是我领导。”四目相视，眼角都有湿润。她一笑而过，我笑过且过，但并不影响我对母亲的敬爱。
人的青春总有幼稚与叛逆，尤其是十八岁的少年。高考填报志愿当天，师范、军校、公务员成为家庭“热搜”，我看着选中的“新闻传播”大有豁出去之势。回家的路脚步很沉，打开家门原以为会挨骂，结果母亲什么也没说，只是一昧地给我夹菜，让我好好学习。
大学离家不远，每每从家出发都有些不舍，或者说是离开母亲后的失落。四年间，母亲几乎从未主动与我通过电话，像是换了个人，反倒是我一天好几通“视频连线”，成为那个爱操心的人。有时问她专业与就业问题，母亲也不再多言，提了句“好好学，没生活费妈给你转，你长大了。”眼角总有风沙，我好好学了四年。
如果说毕业季找工作是大海捞针的细活，那么我与公司颇有缘分。今年三月还在因疫情封校后悔没去参加“安徽电建一公司”的面试，七月又再次通过考核成为“中能建建筑集团”的一名职工。两份简历，兜兜转转还是成为“能建人”。当我穿着工作服与母亲视频电话时，难得看见她的笑容，岁月在她的脸上刻了一道又一道的划痕，我才恍然发觉，母亲老了这般多。
从校园到央企，从课堂到工地。许多老师、朋友都同母亲一样有些诧异，“你一个学新闻的怎么想不开跑去干土木工程？”非也，我恰恰想得开。如果说山河风光、日月星辰是镜头下的浪漫，那么“钢铁巨兽”、大国重器便是工程人眼里的温柔。打小喜欢机械工艺与文艺美学的我为公司重器所倾倒，为镜头前的一瞬所欣喜，又为眼前的鬼斧神工所折服，工作清单往往成旅行游记，妙趣横生。
七十年前，一座工程企业落户上海，揭开了行业铁军发展的序幕，很难想象究竟有多少前辈抱着“不成功便成仁”的决心披星戴月、且战且行。七十年后，走进巍峨屹立的中能建建筑集团大楼，一股历史沉淀的底气与时代新生的朝气铺面而来，有旧路之艰苦、前路之伟岸，一路向阳，满路花香。九万里风鹏正举，举目起壮志；七十年长河浩荡，荡胸生豪情。成为其中一员，我又怎会想不开？
来到公司一月有余，我不敢有半点松懈，看着遍地开花的“至精文化”，我既忐忑又满怀憧憬。七月半有幸前往淮南潘集电厂，汽轮机、发电机、锅炉、冷却塔……一系列新名词印在建筑上，大国工匠比比皆是，十六天里每一秒我都格外珍惜。如果说电厂的震撼是身临其境的难以自拔，那么能建人的铁军精神更是发自肺腑的灵魂冲击。
初来乍到，拗过项目书记的热情，我在大厅找个空位坐下办公，右边桌上始终只有一顶帽子，左手边的是“刘叔”，他是工程师，明年八月退休。受过母亲的锻炼，我算是健谈。在工作之余常在大厅交流，尤其是刘叔，是个特别规整且爱较真的人，常常因某个小数点急眼整天，拥有与他年龄不匹配的青春活力。施工现场了如指掌，鼠标键盘行云流水，还会用电脑画图纸、做模型，摄影摄像他竟也熟悉，不过手机却玩得有些生硬，算是我扳回一城，生平第一次深感压力山大。
潘集的夜晚灯火透明，施工现场传出机械演奏般的旋律，办公区内也不平静。无论男女、不论年龄，都喜欢较劲，有三两在一起讨论的，有独自一人琢磨的，也有电话、视频、互联网请求外援的，人与人间充满默契，都不约而同在休息时间选择充实自己。“简单、坦诚、阳光、透明”、“顶真、严谨、快捷”……大厅墙壁镶嵌的几枚大字在灯光的掩映中熠熠生辉，坐在灯光下的他们似乎也都在发光。
刘叔算是个话痨，总喜欢看着他的“宝贝图纸”独自念叨，经常将退休、休假挂在嘴边，有次我打趣问到“叔，明年你舍得退休吗？”他手突然悬在半空，转头盯着我竟有些不敢直视，尴尬地笑了笑，什么也没说出口。后来，二十号清晨，我起早拍日出，他四点多竟然也在办公区，偌大的办公厅只有一盏灯火。我走上前取走设备，他看了我一眼，我们如同往常般问候，随后便不打扰。等我再次回到办公区时，刘叔的电脑亮着，人和安全帽都去了现场。他五十九，我二十二，我们都在路上。
在潘电的半个多月，十五个夜晚，有一半是抬头能看见月亮的，每每想家但一看手机早已过能通电话的时间。与母亲的交流越来越少，心里有点不安，终于在二十三号夜里，尝试性地摁下播送，还没来及点取消，电话竟然通了。“妈，还没睡呢？”“嗯，刚下班吗？”……那晚，头一次与母亲通话到两点。
八月初来到花岗，至今也有十多天，与末期电厂不同的是这里是民建的起点——两块黄土地。万丈大楼平地而起，不是临门一脚的插入，而是从始至终的守护，少了些电气发电机的浪漫，多了许钢筋混凝土的淳朴。激扬的尘土续写着高温下的坚守，守土有责，守土负责，守土尽责，守土成责。
入职一月有余，似乎渐渐理解母亲离别的眼神，执笔至此仿佛与过去有了解脱的快意。站在公司转型节点的风口，我满怀豪情。央企职工、青年党员，身份赋予的责任需要付出超出寻常的努力。打小不理解母亲，突然间恍然大悟，倘若再回到昨天，我会坚定地回复，“作为青年党员，我能吃苦；作为央企职工，我能胜任。”（应超）